身處時尚業最大的壓力，便是趕上一年4個季度（或更多）持續地推出新款，這意味著在手頭上仍有2~3個季度的商品需處理時（上一季的銷售與當季的產品開發），也需要開始準備下一季的概念發想，這對設計師來說無疑是一場腦力耗竭的馬拉松大賽──為了提出從來沒有人想過的點子，設計師難免會將創意觸角延伸到其他未知領域，如其他國家的文化風情（ex. 西方國家品牌推出頗具非洲風格的服飾設計），在擷取靈感元素的基礎下添入自己對該文化的理解，以全新的型態詮釋他們眼中的風景，造就那些被敘述為「充滿異國風情」的美麗服飾。
Zara SS2018 Collection
Photo: Zara
只不過，通過這些西方設計師的巧手改造，這些服飾仍能保留該國文化最真實的特色嗎？對於這些被西方文化脈絡（narratives）重新定義的美學價值，在該國文化背景下長大的人們又會怎麼看待呢？
#1
「白色濾鏡」的運作規則
文學教授Edward Saïd曾於《Orientalism(東方主義)》書中提及：「在西方帝國主義者（如美國與歐洲）眼中，東方國家最不該做的就是主動表現自己。東方文化需要經過西方的眼光審查核准後，才能被賦予應有的價值──我們將會為你創造歷史，我們將會扭轉你的過去，用我們的方式。」
《The Snack Charmer》by Jean-Léon Gérôme, 1870
這段話聽起來或許有些殘酷，但這樣的觀念已於帝國主義者血統中流淌了好幾千年，即便時至今日，我們身處的環境在種族文化的歧視問題上已大幅做出改善，而多元化（diversity）觀念也正在廣泛普及，不僅推動人們主動探索地球另一頭國家的文化，也漸漸懂得如何欣賞這些未知事物。
然而，在時尚界中，那些「向某某文化致敬」的設計雖然看起來誠意滿分，卻仍逃不過文化挪用*的罪名──擅自更動該文化歷經千年塑造的美學產物，並將自身審美強加於其之上（例如被西方設計師改良過的旗袍），將原本被西方設計師認為「醜」的部分除去，只保留他們認為「美」的那部分，過濾那些值得保存下來的傳統精神，以全新面貌在西方服飾市場亮相……，這樣的舉動，又何嘗不是一種消極的文化剝削呢？
Louis Vuitton SS 2011； Zuhair Murad SS 2012
Photo: Vogue, Euromaidan Press
*文化挪用（cultural appropriation）：是指較強勢的個體或文化群體，對於相對弱勢的個體或文化群體時，以不理解、誤解、或惡意的態度詮釋弱勢文化。此外，以取笑、歧視、不尊重等創作手法展現弱勢文化，或直接採用、抄襲、或宣稱擁有弱勢文化（即便抱著善意）等行為，也落於文化挪用的定義範圍內。
#2
偷走不屬於己身文化的美學價值
時尚界中最不樂見的，便是美其名為「致敬」、實則「抄襲」的訴訟案件（相關報導點此）──大品牌們仗著雄厚資與資源，肆無忌憚地挪用他國文化，稍微修改一番便推入奢侈品市場，以高價販賣他人創意，如三番兩次被控告抄襲的Dior，不久前傳出羅馬尼亞傳統服裝刺繡圖案的糾紛，一聲不響地引用羅馬尼亞人引以為傲的文化，納入貼上「異國風情」標籤的熱銷商品上。
Dior Pre-fall 17；Romanian traditional costume
當然，也不是每一種文化挪用的案例都會引起爭議，絕大部分的設計師仍以「參考」為原則，對他國文化進行詮釋──從Elsa Schiaparelli深受異國文化啟發而創造的包頭巾（turban）、Paul Poiret轉化中東服飾的低褲襠設計“Harem Pants”、時尚鬼才John Galliano 2007春夏以日本藝妓為靈感的高訂秀服，到Gucci 2018秋冬「各國文化大雜繪」的服飾造型，皆可被視為溫和的文化挪用現象。
Elsa Schiaparelli in turban；Schiaparelli-Prada photoshoot for《Vogue》
Algerian women’s outdoor costume；Harem Pants designed by Paul Poiret, 1911
John Galliano SS 2007 Couture
Gucci AW 2018 Ready-to-wear
Photo: Vogue, Vogue Runway, Dívány, deMilked, The Artyologist,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然而，儘管設計師以善意的角度作為出發點，若是翻新創作的設計被質疑於文化層面上「代表性不足（under-represented）」，那麼這些被挪用文化的國家/文化，仍然保有爭取權益的話語權。
#3
無法被還原真相的「刻板印象」
對於此種亂象，時尚與文化觀察家Mélody Thomas也有一番見解：「時尚界中，最經典的文化霸權思想，便是西方國家認為東方服飾僅能以劇服（costume）、衣服（clothing）兩種形式為服裝市場服務，唯有透過西方審美驗證與再造，這些服飾才能真正解脫文化定義的枷鎖，升級為潮、酷、前衛的時尚（fashion）。」
隨著這些調整與改造，傳統文化的全新樣貌將會在西方消費者眼中漸漸定型──當人們都認定日本和服（kimono）必須加上緊身皮帶和窄裙結構，誰還願意推翻這種「刻板印象」，花時間精力去了解正統和服的經典樣貌呢？
Hervé Léger by Max Azria SS 2015 Runway Show
Traditional Japanese Kimono
由此可見，文化挪用不僅帶出文化版權的問題，也透過白色濾鏡產出容易引起誤會的「刻板印象」。令人慶幸的是，不少網路媒體已開始擴大西方消費者對東方文化的認知管道，如近年來時尚權威雜誌《Vogue》慢慢新增了亞洲、非洲時裝周與產業動態的相關資訊，讓更多人能夠欣賞（與文化挪用產物相對之下）較為原汁原味的「異國風情」；而以促進中東地區青年文化交流的《Mille Magazine》，也試圖還原真相，以英語撰寫新聞報導，鑽研時尚、美妝、藝術、設計、政治與社會議題，以最真實（authentic）的角度呈現阿拉伯世界多元繁雜的文化光景。
Photo: Vogue, Japan Powered, Mille Magazine
#4
穿上白人服飾的殖民者們 v.s 穿上殖民服飾的白人們
若我們跳脫服裝框架，將眼光放在穿戴者身上，事情會有所不一樣嗎？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揭露強勢國家人民低落的文化敏感性，以及於文化霸權下捨棄傳統的犧牲精神。
舉例來說，男星Zac Efron近期以雷鬼頭亮相Instagram，卻被非裔美國人批評「這是不適當的做法」，而先前Katy Perry於演唱會穿上混合中國與日本風格的劇服裝束，也被網友以文化挪用、種族歧視等罪名大力撻伐；這些名人也許只是因為崇拜亞洲文化（或是單純覺得好玩）而這麼做，但若要是抱著不尊重、也不願多作了解的心態，將不屬於自己國家的文化產物占為己有，也可能會面臨文化挪用的控訴。
Zac Efron以雷鬼頭亮相Instagram
Katy Perry’s AMA performance, 2013
相反地，當弱勢國家人民穿上歐美先進國家的服飾，這種現象通常會被視為反向文化挪用（reverse cultural appropriation）。這是因為早在殖民時期，西方人為殖民國人民灌輸「西方文明是更高級的存在」這種觀念，讓「穿戴白人服飾」一事成為弱勢族群求生存的必要之計，而非出自於對多元文化的讚賞，好比今日各國人民為了凸顯身分地位而穿上西裝那樣，藉由這種著裝行為獲得利益與權力，可被視為一種主流文化的展現，因此我們無法說它是文化挪用的一種，這更像是於白色霸權下、不得不屈就服從的社交規則。
Photo: Greenwich Time, Mic, Pinterest
其實，文化挪用並不是什麼特別嚴重的罪名，尤其處在網路發達、各國文化交流興盛的今世代，我們也很難去定義什麼樣的行為是單純的文化借用、或是令人嗤之以鼻的文化剽竊。因此，只要做到真正了解、尊重弱勢文化，並盡心盡力提拔弱勢國家的傳統文化與服飾，相信時尚界工作者們能夠用更宏觀的眼光，與更深度的解讀，去體現“diversity”這個字眼所象徵的意義。
Cover Art Design : Pai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