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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是一路探索,然後學習告別。」—— 專訪 王淨

玩「大富翁」的時候,通常期待走到「機會」和「命運」的岔路,盼著自己一夜翻轉。只是翻牌一霎那,我們依然擔心好壞,倘若我天生命運就爛,抽到機會又差,不就死得徹底?乍聽下來彷彿機會跟命運,人類皆無法掌握,透著一種我命由天不由我的悲劇味道,當真如此?

專訪演員王淨,年僅 24 歲,被視為台灣新生代天才演員,入圍金馬影后,獲得台北電影獎影后,寫作、演戲、唱歌皆有天賦,顯然地,王淨生來就是要吃這行飯的。

拿著一手好牌的「機會」,不代表一帆風順,畢竟「命運」指針不總是指向好運,更涵蓋當事者的人生主題,以及她需要克服的心魔,機會與命運從來不是分裂,而是交融。

甚至,王淨要面對的命運主題,超出同齡女孩所能理解的範疇。

她笑道:「如果現在要我相信什麼,就是相信每個人都有天命,可是抵達天命的過程,我們無法預料過程會發生什麼好事跟壞事,只能盡力活著,努力探索自我,一邊愛著真心支持自己的人。」

「相信一切都是最適合的安排。」

Jacket by Dior. Earring by Fendi.


從未想過「抓住未來」, 因為忙著「回望過去」

王淨的人生主題,數不盡的探索與失去


專訪拍攝地點是陽明山山上,陰雨綿綿。王淨的眼神卻全程興奮得發光,她會關心工作人員吃了沒,抱著興味盎然眼光看向即將要穿的衣服,或好奇環顧整個拍攝空間。被畫上曬傷妝容被問到習不習慣,她會嬌憨說著:「好哇好哇,好玩。」讓我恍惚以為外頭的陽光都跑到她整個人身上。

看似活潑率真,王淨的回應卻是溫柔、時刻注意周遭狀態,她笑說:

「可能是我開始清楚『活在當下』的重要吧,這四個字不可以只有知道,它必須從生活裡實踐。」

Jacket and Skirt both by Prada. Headband by Dior.

觀察王淨,確實和其他年輕人不一樣,通常年輕人總有豪情壯志,對未來抱著英雄憧憬,做著自己多麽獨特,註定生來拯救社會的大夢。

王淨沒有豪情壯志,她從未想過「抓住未來」,原因沒那麼超凡脫俗,只因她從兒時到青少女時期,總是在忙著「抓住過去」。

人類都恐懼面對未知,但王淨終其一生處理的人生主題,就是處理「被推去探索跟改變,同時被逼著分離」的那股興奮卻憂懼的雙重矛盾。

猶如塔羅牌的 0 號愚者,走向人間世拓展的那天,愚者必須要和原先的靈性領域分離,實際上,儘管探索是有趣且充滿未知,但分離同樣猝不及防,兩者發生皆屬未知,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開啟新篇章,什麼時候又必須與舊有的舒適圈抽離。


長時間有分離焦慮,不曉得如何處理告別 


王淨的出生充滿奇幻色彩,母親懷孕照超音波,看到長著根的嬰兒,被醫生斷定是男孩,原本母親將腹中孩子取名聽起來較陽剛的「王敬」,結果生產那天被護士意外告知:「王太太,妳生的是女兒。」

打從沉睡在子宮羊水,王淨已經在實踐她的人生主題:她的靈魂,就是想讓別人,甚至讓她自己都料想不到。

想達到令自己跟他人意想不到,王淨童年時期不斷處理預料之外的分離。首先雙親離婚,王淨第一次理解分離的概念,接著被送到美國讀書,她必須和熟悉同學告別,好不容易在美國適應,又轉往日本唸書,後來才再回到台灣。

在美讀書期間,王淨一度被班上同學霸凌,她忍著不敢告訴家人,直至某天跟媽媽通電話,聽到母親聲音,哭到說不出話,她說:「我知道媽媽也很難過,因為那時候她也在經歷人生的巨變。」

Dress by Chloé.

人類都會面對分離,不過王淨直面分離的次數太頻繁,又發生在那麼小的年紀,她坦言不曉得如何調節:

「我一直都在分離,一直有不安全感,以前不太知道怎麼去處理『告別』帶來的恐慌。」

她透露兒時有分離焦慮,見到夕陽會掉眼淚,不想要今天消失;她害怕照相,認為鏡頭會照走靈魂,懼怕靈魂被奪取;她會做有關分離的惡夢,夢到世界末日,身邊朋友和她說會一起面對,最後臨陣脫逃,讓她被鬼殺死,上述映射的都是對失去的恐慌。

Dress by Chloé. Handbag by Dior.


愛情跟事業,都想要緊抓舊有的人事物

怕被討厭而處處迎合


王淨花費很多時間與心力緊抓過去。

每次離開一個舊地方,她都會保留一個舊物品,證明自己存在過,比方劇裡角色殺青,她就會保留該角色的一件東西。「我拍完《痴情男子漢》的洪曼麗,留下洪曼麗在海邊把玩的石頭,拍完《返校》是方芮欣的制服與書包,茉莉的原字筆跟筆記本,宋媛媛的手鍊,然後進劇組的時候會發吊牌,我都會留下來。」她說。

一個人習慣緊抓過去,往好的方面看是珍視過往回憶,往壞處去想便是執著不適合的人事物,或因害怕失去而過度在乎外界看法,變得不像自己。

「談戀愛就是呀。」她苦笑。

王淨細細自剖:「明知道這個人不適合,第一次被對方欺騙的時候,我內在聲音早就拉警報,只是拗不過對方挽留,選擇繼續留在這段感情,我會心想『再試試看』,但還是止不住焦慮。」

「這個『再試試看』帶來的恐懼與不信任,都不是我內心的聲音,通通是來自小我,我卻聆聽小我的話,直到後面再被騙,我決定不回頭,我的靈魂一直在給我警示,我以前常常不聽我內心的聲音。

Top,Shirt, and Skirt all by Miu Miu. Earrings by Dior.

至於事業,早期王淨因「懼怕失去」衍伸諸多劣性。

她坦言害怕的不是失去機會,是失去別人的期待,她害怕做自己會讓別人傷心,深恐別人不理解與不喜歡自己而離開,於是盡可能迎合外界,緊抓外界評價無法放鬆。「剛入行什麼都不懂,太害怕別人傷心,別人要我做什麼、說什麼、穿什麼,我都會乖乖照做,即便內心曉得那並不適合我。」

「有些人會建議我,說某某女星就是優雅大器,要我照著學她做專訪,可是我就不是這個樣子,為什麼女明星只能有一種模樣?但是我還是聽從,我還是模仿,結果事後看訪問,我驚覺那非但不是我,還因為學得不夠像,反讓其他人更討厭我,想說我是不是很跩。」

兒時對分離的惶惶不安,轉化王淨對舊有的人事物容易產生黏著,忘記意識有些舊人舊事,其實不再適合她的頻率。

「當時就是不想讓人傷心,不想讓人討厭而離開我,畢竟我一直被推著告別。」

試圖緊抓過去,處處配合,王淨越來越不快樂,擔心外界評價,擔心身材容貌,擔心感情不順,一度有失眠困擾。


演戲,幫助王淨理解自己

練習傾聽內心聲音


人生最奇妙之處就是帶有兩面性,告別的傷感,伴隨的就是探索與重生的喜悅,有捨必有得。

更甚,每次在王淨眼前敞開的機會之門,不單幫助其練習傾聽內在的聲音,也提供她無限探索和自癒的管道。對此,王淨嚴肅表示:「講真的,我不認為我演戲有到多好,可是接觸演戲後,我開始相信天命,因為演戲讓我終於更加靠近我的內在。」

王淨坦言自小不愛唸書,可是很喜歡看書,習慣將小說對白唸出來。「接觸演戲之後,發現原來這就是『讀本』,還有我高中寫小說會先寫女主角的個性大概,再來發展她會說出怎樣的話,事後發現原來這就是『演戲』。」她說。

Top,Shirt, and Skirt all by Miu Miu. Earrings by Dior.

「我發誓我從未想過演戲,沒有預料我會走進演戲這行,現在回想覺得很毛,從小我就默默做這些事,一切都有脈絡。」 

王淨分享,所謂傾聽內在聲音,不見得是生物性直覺,因為那是身體第一時間的激情,仔細聆聽內心的指引,需要用時間觀察,用實作來感受,以及——不要輕易預設立場。「就像那時被找去試鏡,單純是好玩,不是說多麽深愛,沒有任何目的性。」

「我是在揣摩洪曼麗的過程,慢慢體驗『被角色降落』的感覺,以及在殺青的時候,大家都超開心,我竟然感到無比失落,捨不得角色離開,就是這麼一路用心感覺,漸漸意識到原來我很喜歡演戲。」

我試圖挑戰她,第一部戲一定會失落,現在還會有這種感覺嗎?難道不會覺得:殺青好爽喔!

「我到現在還是這樣。」王淨搖搖頭,「倘若有一天我沒有這股失落,我可能不會繼續演戲,對我來說,這代表我對演戲的好奇心用完,必須要休息一下,搞不好不會繼續待在這個行業。」

Top,Shirt, and Skirt all by Miu Miu. Earrings by Dior.


演戲幫助她思辨「想成為怎樣的人?」

領悟探索與分離的意義


每演完一部戲,對王淨來說都是一場自我思辨,與角色相遇又分離的遞嬗,王淨逐漸正視探索和告別的必然,與其回望與掌控過去,不如抓穩此刻,一路朝前。

「角色都會丟給我很多的問題,我會從角色身上思考我到底想成為怎樣的人。」

通過過往經歷,王淨向我分享自己對探索與分離的想法。「分離必然會教會你什麼,但有些分離卻是毫無意義,就像我遇過一段感情,身邊的朋友總是安慰我,妳別難過,起碼對方一定教會妳什麼,時隔多年,妳都會心懷感激。」

「我沉澱下來想好久,直到現在多年過去都覺得,完全沒有啊,這個人的離開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更是談何感謝?就是一個陌生人,沒有教會我半點東西。」

很多治療師會說,每件事情的發生都有意義,致使人們經歷一段明明備受傷害跟打壓的關係,仍舊堅稱對方是人生導師。

我們卻忘了「探索意義」的本質,有時包含去體會有些事情的發生,根本毫無意義,有些人事物一點都不重要。王淨做出結論:

「有些人傷害你,他們不需要被賦予意義,反而就是我體會到的一種意義。」

Top,Shirt, and Skirt all by Miu Miu. Earrings by Dior.

可是,這並不代表她的「無意義犯錯」是徒勞無功。

「因為這場毫無意義的探索,我更清楚以後不要在那些既不適合我,無法帶給我成長又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我問王淨,既然有些探索是做白工,那麼我們該如何分辨哪些探索值得堅持,哪些探索需要放棄?王淨很快就回答:「我認為辨識關鍵是『甘願』和『快樂』。」

「就像做演員,也會有我不喜歡的部分,我在面對媒體或數量太多的群眾都會有些不自在,我很怕說錯話傷害到別人,講話會誠惶誠恐,還有這個行業常常會遇到無中生有的造謠,我喜歡演戲,但我不喜歡這個大環境。」

「可是一旦演戲,即便再倦怠,我依然覺得充實,無論結果怎麼樣,都覺得在不同角色裡有收穫。」

一件人事物的探索到底值不值得繼續,值不值得妥協,就是取決對你對這個人事物是否還有深掘下去的動力,且這份動力是你發自內心快樂,不是帶有任何爭強好勝或奪取的目的性。


相遇與別離,王淨心臟越練越強

「把目光看向自己,看向愛我的人,活在此刻。」


一次次相遇和再見的過程,王淨越來越活在當下,越來越愛自己。

面對穿起來彆扭的衣服和妝髮,她會勇於向工作團隊提出意見;聽到有工作人員誤會自己,她會直接當著眾人面前和對方解開心結,她承認不再為感情委屈自己,寧願空窗期拉長:「我不會再為了愛而愛,而是讓愛順其自然的發生,在此之前,我想回到自己身上多一點。」

Jacket,Skirt, and Heels all by Dior. Earring by Fendi. Handbag by Prada.

訪談尾聲,王淨忽然感嘆:

「經過那麼多次分離,還是好好的找回自己,所以別去預設太多立場,不要抓住過去和控制未來,看向真正愛你的人,活在現在,遵循內心聲音,你絕對會被一個無形存有去導向你的天命,就像我跟創作的關係。」

歷經 24 年失去與探索的交鋒,見到王淨選擇看向探索的美好,擁抱失去的悵然,對喜歡的事情保持熱情與好奇,就連訪問的我都受到鼓舞。

機會跟命運都是禍福相依,能夠轉念的僅有自己,且唯獨在真心看向幸福、理解創傷、愛上自己的那一刻,奇蹟才會真正發生,或許就是王淨和我說的:

「沒有什麼事情,比愛上自己更爽了。」

Jacket,Skirt, Ring and Heels all by Dior. Earring by Fendi. Handbag by Prada.

 

Photography: Wang Kai Yun
Art Direction & Styling: Sasha Liu @ A Day Media
Interview & Text: CC Kao @ A Day Media
Make up: 小紀
Hair: Ben Chen @ HC hair culture
Photography Assistant: 曾紹瑋
Styling Assistant: Katy Chen and Charlie Lee @ A Day 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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