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deography / Andrew Lee
Interview & Text / Sunny Chiu
在腳步雜沓的時尚工作當中，像浪潮一般往復沖刷產業上下的「seasons」，總一點一滴竊取著創作者們剛入行時的堅定。頻繁緊湊的發表週期、群起鼓譟的社群媒體、流於形式的伸展台文化，都讓時尚產業中創作的原動力 —— 孜孜不倦的深層反思及抽絲剝繭的靈感挖掘，失去了能被妥善孕育的空間。
然而，在競逐著流行符號的行列當中，我們似乎不會看見造型師 Saem Xu 的身影，他的作品當中總帶著一抹超越時間性的獨特姿態。由 Saem 操刀的這些時尚影像，都潛藏著物件彼此對話的伏筆。而在這個有些陰雨的週四，幸運走入 Saem 日常生活的編輯我，似乎也在緊跟 Saem 身後的亦步亦趨之中，於若干場域間拼貼出對他綿延的認識。
Saem 的造型作品《Loosen Up, Lighten Up》
#1
包中的三冊紙本，近乎是他的生活快照
穿過窄巷，踏進 Saem 最喜愛的咖啡廳「杜鵑窩」，我們儀式性的推門動作，此時更像是他捎來的邀請。不久後，將 iPhone 耳機隨意繞在頸項的 Saem 便在玻璃門外出現，瘦削的身子上披掛著一件清爽的米白色針織衫，坐定以後 Saem 從寫著「Get shit done」的帆布包當中陸續拿出幾本近乎可說是建構出他靈魂世界的紙本。
1. 《REVUE Magazine》：這本被淺粉色書封擁抱的雜誌，是 Saem 幾乎每一期都會入手的靈感泉源。這類並非完全專注於時尚的雜誌，涵蓋了藝術、攝影等主題，內容總讓 Saem 愛不釋手，並能幫助他從中發掘新的共鳴。
2. 桃紅色隨身筆記本：敘述自己非常依賴文字的 Saem，一本桃紅色筆記本當中攀滿了密密麻麻中英交雜的筆跡。「我一定要寫字，」Saem 這麼說道，「我連做 styling 都要寫第一套第二套是什麼衣服，我不用照片。」除了工作細節與時程、靈感雛形發想以外，Saem 也會將日常感動他的片段，以簡單的文字及插畫裝填進這本隨身筆記之中。
3. 《否定的美學》：Saem 也與我分享了他最近所閱讀的這本馬克思主義書籍，當中對於社會哲學及意識形態的分析，成為在美學及文化層面啟發 Saem 的重要養分。喜愛閱讀哲學類別書籍的 Saem，也因此培養出屬於自己的一套思辨系統，更深層影響他的造型作品風格，讓經過 Saem 執導的時尚影像當中，潛伏著有別於其他創作者的一份知性。
#2
兩極的「獨處」與「突發狀況」，是他的靈感泉源
創作者源源不絕的靈感，總是令人們感到好奇，Saem 形容日常當中最能啟發他的三件事：「走路，吹吹風，不要有人的地方。」對 Saem 來說，就算是戴上耳機看一本書，都能幫助他整理創作中的想法。他補充道：「感受吧，純粹去感受環境或是文字對我說什麼事情。」離開杜鵑窩以後，Saem 帶著我們到大直橋下吹風，他更向我們描述往圓山大飯店方向散步過去，就能遇見他的秘密基地：「在那邊橋下有個空間，他算是個封閉但又滿開放的地方。坐在那裡感覺像是被一個完整的空間包覆，又有河川流動，就能很清淨地去感受，也算是種『刷洗』吧。」
Saem 為模特兒打理造型的工作身影
除此之外，「突發狀況」也經常能為 Saem 帶來創作的動力。他回憶道：「有一次我壓力滿大的，只想好好睡一覺，我就鑽進棉被裡面，『Head In The Clouds』的想法就來了。當時想呈現躲避一些外界眼光的樣子，讓自己有個安全感。」而當時 Saem 對於「頭在雲端裡」這種白日夢狀態的渴望，也成為 Saem 在《Cloud Me》造型系列當中的意象。
《Cloud Me》系列影像當中，能瞥見白日夢狀態般的意象
#3
理工、建築、時尚三者的交集，讓創作型態不受限
擁有理工及建築背景的 Saem，接收了許多與時尚邏輯相當不同的訓練與刺激，這不僅使得 Saem 對服裝的認知與他人不同，也讓他的創作型態跨足空間與陳列設計範疇，並在造型系列《Call Me See Through the Mirror》當中親自操刀現場充滿詩意的物件擺放。Saem 形容道：「我很喜歡空間，這些與空間有關的靈感，常是來自我讀建築那時候吸收到的東西，建築的氣氛、近遠景、切割比例，影響到我蠻深的。」
《Call Me See Through the Mirror》當中，Saem 親自操刀現場充滿詩意的物件擺放。對於此組造型，Saem 說道：「這組照片靈感來源是法國哲學家傅柯，他有個文字是定義出『異空間 (heterotopia)』，在講烏托邦與非烏托邦之間的空間。異空間是能夠反映出烏托邦存在的地方，總之是使用了它『完整』的概念。」
而究竟為什麼離開建築，投奔時尚？Saem 認為是建築的剛硬特質，讓他興起轉換跑道的念頭，他說：「建築跟服裝有點不一樣，像 Central Saint Martin 的教學就是無限的重複，用胚布做出無限可能性，再從中找出你覺得完整的 form；但是做建築就是在於分析、將空間概念置入在完整的 planning 裡面，會變得更聚集、更嚴肅、更實事求是。」這麼聽來，建築精準的數字或許不適合用來囚禁 Saem 的浪漫血液，相較於建築，時尚更能讓他快速進入創作階段。
Saem 在《Call Me See Through the Mirror》發想階段所製作的拼貼
#4
關於服裝設計與服裝造型這兩件事
多數人並不是很了解服裝設計師及服裝造型師的工作有什麼差別，這源自於人們對造型師工作內容的陌生，過去造型師可能身兼妝髮，然而在時尚拍攝團隊已經專業分工的今日，服裝造型師已經是團隊當中獨立出來的一個身份。設計師負責服裝的發想與製作，而造型師則負責以設計師們的服裝進行搭配創作。
仍在實踐大學就讀服裝設計系的期間，Saem 就已經開始從事造型工作，服裝設計的背景在造型職涯中給了他許多幫助，他也在設計與造型兩者之間劃出了清晰的分水嶺：「造型是很表面地去操作這些訊息，並沒有過多解釋圖片之下的意義與內涵；設計則能很追根究柢地去知道內心想要什麼。」對於這兩件事的清楚認識，使得 Saem 試圖在造型創作當中帶進更多他從設計習得的深度觀點，並在美麗影像氾濫的洪流當中，為這些造型畫面注入有深度並值得細細檢視的意義。
反覆思考「著裝」與「不著裝」這兩件事的造型作品《Distressed》
#5
抹去品牌，抹去臉孔
在做造型的過程中，Saem 形容造型師經常會顧慮服裝品牌的形象，因為服裝本身盛載的訊息，在畫面中就已經舉足輕重了。他說道：「我自己在拍攝的時候，就會很 take care 品牌的廣度與深度到底在哪裡。老實說要搭配東西其實蠻容易的，但要能在品牌的既有風格之下創作自己的東西就不然。」
Saem 有時會在創作過程中試著退後一步，檢視自己的作品當中是不是帶有既定印象或風格，並試著拆解這些容易在第一時間就被快速解讀的內容。因為 Saem 想提供觀者的，是一個乾淨而無偏見的畫面，並讓抹去品牌以後的這些衣著配件，能在觀者腦海當中自組全新的意義。
Saem 的造型工作現場
除了擺脫品牌框架地進行創作以外，Saem 的造型作品之所以吸引人，「物件感」也是畫面別具張力的奧秘。「在這個擬物系列裡面，我也是想把人性的東西抽離掉，讓觀者自己去投入跟聯想。」將飾物的輪廓與圓規互相比擬、將燈泡發亮的鎢絲彩繪成臉頰上的金箔，都是 Saem 想像力的創意延伸，他說：「我想讓這些照片很安靜。」
左右畫面「互相閱讀彼此視野」的擬物造型創作之中，Saem 嘗試去玩一些空間與符號，他說道：「這組純創作，是從我身邊有的東西去找靈感，做一些擬物聯想，很實驗性。」
除此之外，Saem 也在為飾物品牌 Noire 拍攝的形象當中，讓模特兒躲藏於彈性布料之後，徒留記憶枕上印痕一般的輪廓，使得飾品本身從畫面當中跳出來，顯現出他渴望將「人」的意象模糊的動機。
為飾物品牌 Noire 拍攝的形象造型
#6
九零後創作者的「脫逃」：做一位哲學家
日常當中，誕生於網路世代的 Saem，總是很小心地為自己保留出遠離科技、隔絕喧囂的一片淨土，身為一位九零後創作者，對他來說這些獨立出來的時光格外重要。至於自己如何保持內心想法的純粹，不受爆炸的資訊轄持？Saem 回答：「90後的時代已經被太多資訊所包圍，如何抽絲剝繭內化成自己的所需是很重要的。我通常以哲學或文學做為吸收的養分，他們算是完整的思想架構，不會被大眾文化牽絆。」
對於自己的造型師身份，Saem 也有另一番詮釋：「與其說是造型師，其實算是說故事的人吧，只是用畫面跟觀眾說故事。」在這個重視「以故事兌換價值」的當代，Saem 很清楚影像充滿力量，因此他選擇以這些服裝當作顏料，塗在肢體這層畫布之上。
而九零後雖然身處艱難的大環境，Saem 卻找到自己創作的步調，「live in the presence」似乎是他保有自我的不二法門：「有時候漫無目的的去感受當下，會比有計劃地追求下一天更接近真實吧。」Saem 的作品，彷彿就是日常生活的一種昇華，但是在逃脫到這些夢境的路途中，我們又能瞥見一位年輕創作者認真的姿態，我想這也是身為九零後，看似不經意卻也最努力的容貌。
九零世代創作者：STYLIST – Same X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