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是一種內斂,並非傲視。
時尚鬼才 Rick Owens 的創作道路就像一座由紀律支撐的神殿,以節制包容極端;以秩序保護、偏愛著放縱;將身體當作語法,將衣料當作建築石材。
不是高姿態,而是誠實
Rick Owens 從不討好任何人,他反倒希望觀者能主動在他作品釋放的不安中停留一會兒,練習直視自己內心深處的獨白;直視自己偏愛的輪廓,甚至是害怕的尺度,以及那些被主流排斥的形狀。
於是所謂「陰鬱」不再是姿態,而是一種對美的誠實;他要求的不是認同,而是在黑暗中仍願意靠近的勇氣。
《Rick Owens:Temple of Love》自 2025 年 6 月 28 日至 2026 年 1 月 4 日於巴黎時裝博物館 Palais Galliera 登場,展覽由 Rick Owens 親任藝術總監,策展人為 Alexandre Samson,匯集了逾百件造型與檔案,展線自館內延伸至館外,其中博物館立面覆以亮片材質,花園置入三十座水泥雕塑並植栽加州花草,構成了一座以身體、儀式與雕塑性為語彙的神殿。
同時,館方也以文獻、影像與實體,完整勾勒出 Rick Owens 三十餘年來的審美軌跡。
Rick Owens 是如何成為 Rick Owens 的
過往居住在加州小城 Porterville 的少年時期,Rick Owens 在父親地下室的舊書堆裡遇見了 J.-K. Huysmans 的《À rebours》,這是一本探討感官享受與孤獨的小說,也因此間接成為了他允許自己與世界保持距離的第一個理由;三十年後,它也被策展團隊視為回顧展的主線,畢竟對 Rick Owens 而言,沉溺美感並非逃避,而是自我塑形的起點。
Rick Owens 並不是一開始就走在伸展台中央的人,過往他曾先在職業學校練就打版手藝,以黑色 T-Shirt 與皮衣為制服,1994 年起正式自創品牌;技術先行的紀律讓他得以把最極端的輪廓,縫回可穿的現實當中,這種「先解構、再叛逆」的路徑,也在後來成為他設計中一以貫之的態度。
2003 年,Rick Owens 與愛侶 Michèle Lamy 移居巴黎;翌年更進駐法國國民議會旁的五層歷史建築,此處曾為法國社會黨總部、也是法國前總統 François Mitterrand 的辦公地,從那時起,這棟宅邸同時是家、工作室、陳列與接待場域,空間中的古典牆飾與混凝土、毛呢、金屬相會,像是一場「私生活即展場」的長年實驗。
另一方面,Michèle Lamy 可不只單單是伴侶而已,更是品牌的謬思女神與「大腦」,2005 年她主導開展的家具線,與服裝共同擴張了品牌的「雕塑性」與「故事性」,而在本次回顧中,策展人也重建了兩人早年的生活空間,將私人記憶納入審美敘事,說明他們之所以是他們,並非偶然。
不是挑釁,只是不接受「應該如此」
Rick Owens 總說,自己的工作是在對抗「既有判斷」,其中五芒星、祭壇般構築而成的舞台,並非挑釁,而是讓那些被大眾視野所排斥的形體,有一個被看見的角度、一種為「他者」暫時安放的庇護所。
他企圖把苛刻的目光導成審美的耐心,將輕佻的標籤轉化為自身的語法。
為了維持風格的一致與完整,Rick Owens 將品牌從設計、生產到經營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讓每一道環節都忠於他的美學理念。
2004 年與 CEO Elsa Lanzo、商務總監 Luca Ruggeri 共組 Owenscorp,之後更將長年配合的義大利 Concordia 工廠納入體系,從生產到零售盡可能垂直整合,由於控制權帶來的一致性,也使他得以在每一次面料挑選、每一道車縫上,維持美學語言上的純度。
Rick Owens 2013 SS
但他也清楚,純度要靠「場面」來驗證,一如 2013 年春夏女裝,他就以美國 Stepping 團隊取代傳統模特兒,將群眾的能量搬上巴黎時裝週;2016 年春夏 “Cyclops” 讓模特兒支撐彼此,化力學為親密的隱喻,這些可不是為了創造話題度或嚇人,而是將身體與倫理的邊界,轉化為情感。
Rick Owens 2016 春夏女裝系列 “Cyclops”
Rick Owens 從未完全公開過每一季的 Reference,包括 Huysmans 的頹美、Moreau 的象徵、Beuys 的行動與政治、以及好萊塢早期的神話想像,策展人 Alexandre Samson 這回便直接把這些源頭與作品並置,說明他並非以「新奇」取勝,而是將巴黎的象徵主義傳統,更新為當代的服裝語言。
黑不是姿態,是真誠的純度
有趣的是,這位常被稱為「黑暗王子」的人,對語言的禮貌卻有近乎潔癖的要求,他把巴黎視為歸所,近年開始苦學法語,甚至親自為展覽錄製語音導覽(英、法雙語),當他用略帶生澀的法語向觀眾講述自我時,或許也是在提醒我們:
他所有的強硬,都建立在一種溫柔的自我規訓上。
若說起 Rick Owens 的人格核心,那就是「以節制容納極端」,他讓厚底長靴與魚尾裙、軍布與亮片、混凝土與百合花並置…,當粗獷與纖細不再對立,反倒成為一體兩面的存在時,他彷彿也將「品牌」擬人化了,對他而言,品牌不只是一套美學系統,而是一個活著的身體,會記憶、會親近、也會隨時間發展出自己的價值。
因此當我們欣賞《Temple of Love》時,看的不只是服裝、家具與雕塑的陳列,而是一位設計師如何將人生打磨成「結構」,從少年時期的閱讀、遷徙的居所、與伴侶的共振、企業的自立,以及一次次對身體、對美的重新驗證。
當極端美學被安放進博物館時,它並沒有褪去棱角,而是將刀鋒收鞘,讓觀眾更靠近一些,靠近之後才會發現,所謂「黑」,其實是一種將複雜淬煉為秩序的方式。
Rick Owens 從不急著讓人理解,而是相信總有人願意在這片陰影中駐足片刻,聽他娓娓道來,哪怕孤獨、怪異、混濁,那也是美的。
且是無可取代的真誠的。
Rick Owens & Michèle La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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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Rick Owens, 10magazine, Wallpaper, superfuture, Hypebeast, officemagazine
Art Design : Cha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