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歷史課：從病態美學到女權象徵，史上最具爭議的時尚單品「馬甲」

即便在大眾欣然擁抱膚色與體態多元化的社會中，我們依然會受到普世審美標準的影響，在社交媒體上傳自拍照時，仍無法控制手指地修掉臉上的痘痘或腰間的贅肉；即便有推廣健康體態和自然素顏的 influencers 和藝術創作者，時時在耳邊鼓勵我們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形象和自信（相關報導點此），那把衡量「美」的尺，仍無情地介入我們生活的每一吋。

而自16世紀開始雕塑女性身材的「馬甲」，也曾被牢牢刻在這把尺上，於歷史上不同時期決定了女性該展現予外界的形象，無論她們情願與否，都被社會眼光給狠狠塞進了這身衣裝約束中。

有趣的是，馬甲不僅是引發瘦身風潮的、一種幾近病態的流行趨勢，它亦具備「提升菁英階級自律精神」的正向涵義，更曾經歷多次的結構與意義沿革，在具前瞻眼光的設計師手中，蛻變為「奢華」、「性感」乃至「女權」的象徵，因此若要說馬甲是整個時尚史中「最具爭議」的單品，一點也不為過。

Photo: Vivienne Westwood, GLAMOUR, LOVE Magazine, Bustle, Sea of Shoes, Wikipedia, Wikimedia Commons, Amazon, Pinterest, @jilljacobsstudio, @nine.co

那麼，這個仍活躍於現今 fashionista 穿搭照中的女性化衣著，究竟其精彩的多面向是如何被挖掘出來的呢？

15~19世紀：追求「細腰豐臀」的體態美學

歷史上首個人類穿馬甲的文明，可追溯至公元前1600年希臘克里特島上的米諾斯民族（Minoan），但直到15世紀才出現較精確的記載──當時的法國興起一種名為 “cotte” 的、類似緊身衣的服飾，而 Charles VII 的情婦 Agnes Sorel 則是改良此款衣著的幕後推手，將之以更接近現代馬甲的形式穿著，於宮廷內一時蔚為趨勢，而 Agnes Sorel 大膽的「露胸」行徑則堪稱是古代版的 “#FreeTheNipple” 行動。

當16世紀法國女王 Catherine de Medici 頒布「禁止粗腰（thick waists）」的著裝禁令後，上流社會婦女便需在公共場合中、穿上前後皆需綁上繫帶的緊身馬甲（此時多以 “stays” 稱呼之），並以名為 “stomacher” 的飾片遮蓋繫帶區域；此類馬甲擁有圓錐般的外型並延伸至臀部，設計為腰部收緊，並向上將乳房撐起，時常搭配鯨骨裙撐一同穿著；這時期英國的 “Tudor Corset” 多以鋼鐵製成，而德國則流行材質較柔軟、剪裁較寬鬆的款式。

Tudor Corset in England

到了17世紀，馬甲開始朝向「沙漏型」的廓型演變，材質多以堅硬亞麻製成，搭配鯨骨或成束的蘆葦桿作支撐，有些會在呈尖錐狀的下襬分開，形成貼合臀部曲線、突出蠻腰線條的裝飾性垂片（tab）；另外，有些款式的馬甲會附上袖子，或是將普通繫帶換成精緻緞帶，進一步完善該時期強調華麗風格的巴洛克風尚。

在經歷法國大革命與新古典時期的簡樸風潮後，式微的馬甲趨勢於18世紀期間再度復燃，沿用上世紀的沙漏型輪廓和自腰線分離的垂片設計，並稍稍降低腰線，且具有較寬的前片與較窄的後片，目的是將雙肩極力往後拉、直到它們快碰到彼此為止，藉此形塑出挺立豐滿的胸部和纖細的腰肢，同時飾以絲綢錦緞和金色飾邊。

對「細腰」的崇拜於19世紀愈演愈烈，有的款式甚至用上60條鯨魚骨製成，只為了營造出極細腰身的觀感，布料使用則反映出維多利亞時代那奢華高雅的風氣，絲綢、花緞、亞麻皆被融入馬甲設計中，並以精美蕾絲、緞帶、水鑽和珍珠加以妝點；而於1828年發明的金屬雞眼，則大大提升馬甲繫帶的耐用性。

此時期出現一種令婦女感到寬心的發明，那便是能置入前片繫帶後的插骨（busk），為一段長而直的鯨骨、木條或金屬條，能在支撐馬甲結構的同時，也能讓女性在沒有旁人協助的情況下自行穿脫馬甲。

Photo: VICE, Bustle, Manchester Art Gallery, Boca Raton Museum of Art, Fashion History Timeline, Wicked Lady Corsets, Bra-makers Supply, KCI, Atelier Nostalgia, DesignCrowd, readbookwormread, pre-raphaeliteramblings, Wikipedia, Pinterest

穿著馬甲帶來的健康危害

在維多利亞時代，細腰豐臀的審美標準可謂到達巔峰，女性腰圍需被馬甲勒至「小於20吋（約50公分）」方能躋身美女行列，但長期穿著不合自然身型的馬甲，會使得胸腔、脊椎和內臟被嚴重壓迫、推擠甚至移位，穿著者也會出現呼吸困難、暈眩、心悸、猝死等駭人症狀。

然而，即便穿著馬甲是個如此不健康的行為，當時女性仍以一句 “pride feels no pain” 作為催眠自己繼續穿著它的理由，這與當時歐洲上流社會盛行的觀念有關──以馬甲「控制身體」被視為一種美德，能矯正姿勢，也能擺出為當時美學所接受的時髦身姿，顯示當時菁英階級對自律精神的重視。

Photo: Forbes, Click Americana

20世紀10~40年代：於小幅度改革後暫別時尚舞台

而當時光的腳步踏入20世紀，也許人們終於意識到馬甲帶來的「自虐」傾向，暨愛德華時期（1901-1910）稍稍撫平腰部曲線的 “S-Bend” 輪廓（打造出知名的 “Gibson Girl Look”）後，馬甲長度開始由上至下縮短，接著出現首個「位於胸下圍之下」的、長及大腿中段的款式，並在進入20年代後受到小太妹（Flapper）風潮影響，漸漸偏向直筒輪廓，亦開始出現 “sports corset”、“hip confiners” 等相對實用的款式，而此時期的馬甲也大多被穿在外衣底下。

Edwardian “S-Bend” Trend

於30~40年代，馬甲演化為加入內建胸罩的 “full body corset” 長版款式，但其實早在20世紀初，提倡寬鬆剪裁的 Paul Poiret 便以「解放女體自由」為名宣布馬甲的終結，而馬甲也在50年代發展為類似當代內衣褲的樣式之後，於其他流行單品的鎂光燈陰影下悄悄消失。

1940s / 1950s Corset (Lingerie) LookBook

Photo: V MAGAZINE, Rose Philange, Vintage Dancer, Period Paper, Envisioning The American Dream, Pinterest

20世紀80年代~21世紀：洗去往昔汙名的女權象徵

直到龐克女王 Vivienne Westwood 於1987年，在 “Harris Tweed” 系列中推出以彈性布料萊卡（lycra）製成的馬甲，這項單品才又回到眾人關注流行的視線中；此系列將傳統服飾和布料如 Harris Tweed（上世紀英國貴族用來製作獵裝的毛料）與馬甲進行實驗性顛覆，對陳腐守舊的英式文化揮出重重一擊，而她也將此系列中的馬甲命名為 “Stature of Liberty（自由的身材）”，成為暨馬甲淪為內衣款式後，首次再被當作外衣穿著的時髦單品。

而此種被稱為「第三次女權革命的」的改良式馬甲，亦在 Madonna 於 1990年 “Blond Ambition” 巡迴演唱會中再次登場，在她戲劇化地撕開阻特服風格（Zoot Suit）條紋西裝後，顯現 Jean Paul Gaultier 凸顯性感身型的「木蘭飛彈」緞面馬甲裝，被《i-D Magazine》編輯形容為「將女性彎曲的曲線轉變為彷彿能刺穿人的危險尖狀物」；透過如此新穎的馬甲款式，女性得以奪回身體自主權，甚至以主導姿態控制她們在情色關係中的地位。

另一個令馬甲洗去往昔汙名、成為女權象徵的設計傳奇則是 Thierry Mugler，其於1995秋冬秀台上端出佈滿水鑽的硬挺金屬馬甲，搭上關節式金屬袖子，整體像極了來自未來世界的王族戰服；而在 Mugler 現任創意總監 Casey Caddawaller 掌舵品牌之際，我們也能看見JPG風格持續流淌於其2020春夏系列中，由 Bella Hadid 穿上以網紗製成的透膚馬甲，與半截西裝一同展露女性剛柔兼具的迷人形象。

Mulger 95 AW / SS20 Runway Show

此外，馬甲也可被視為跨性別者展現性向自主的利器，如身為前運動員的知名跨性別者 Caitlyn Jenner（Kendall Jenner 父親），曾以一身致敬 Marilyn Monroe「封面女郎」風格的馬甲造型登上《Vanity Fair》封面（相關報導點此），在她的性別認同之路上，尋獲隨心裝扮身體的自由。

Caitlyn Jenner《Vanity Fair》Cover (2015) / Marilyn Monroe《Playboy》Cover (1953)

Photo: Vogue, Another Magazine, New York Post, Fine Arts Museums of San Francisco, RetailADR, Amazon

現代馬甲的造型心法

在穿搭風氣傾向寬鬆奔放的現今，除了穿在外衣內、以「雕塑體型」為目的的健康束腹外，馬甲多半已成為純粹的造型裝飾，也隨著豐富多元的著裝風格發展，自 Lady Gaga 的表演舞台和眾品牌的華麗秀台走入大眾日常，化為繫在西裝或風衣外套上的「腰帶」、與上衣/襯衫版型融為一體的繫帶飾片、與 T-shirt 或襯衫搭配的外罩單品、Milkmaid 風格連身裙或蓬鬆絨毛外套上的收腰版型……等等，同時也跳脫了「遮掩胸部」、「貼合腰圍」等傳統版型規則；而自經典男裝演變而來的西裝馬甲 “waistcoat”（相當於古代紳士的『馬甲』），也於摩登女子衣櫥中佔去一席之地（相關報導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