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shionInsider：「認真工作並當個善良的人。」── 專訪 Peter Do 公關總監 Jessica Wu

時尚圈的光怪陸離，經常是許多人朝著這扇窄門探頭探腦的原因，然而這個領域形塑出的目眩神迷，卻也往往給人一種不得其門而入的距離感。究竟在時尚圈工作的人們，除了華服、香檳、鎂光燈以外，還有哪些不為人知的工作樣貌呢？在 #FashionInsider 連載當中，我們與深耕產業多年的時尚工作者們展開對談，一究褪下誤解以後時尚工作的真實樣貌。

許久不見的 #FashionInsider，一回歸就邀請到紐約品牌 Peter Do 的公關總監（Press Director）兼聯合創辦人 Jessica Wu 受訪。

身兼部落客、造型師、製作人等多重身份的她，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臺裔移民二代，從小便對時尚產生濃厚興趣，也因獨特的文化背景、敢言直諫的個性，成為社群上的「另類」意見領袖。這回將獨家與 The Femin 的讀者們分享品牌創立的故事、公關總監的日程，以及歐美時尚產業光鮮外表下的秘密。

流淌在血液裡的時尚基因

小時候到親戚家拜訪時，Jessica 必會抱著阿姨訂閱的時尚雜誌猛讀，從《Vogue》、《Elle》到《Harper’s Bazaar》…每一本都不放過，其中讓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攝影師Greg Kadel 為美國版《Vogue》所拍攝的一組黑白大片，她分享：「那些影像至今仍歷歷在目，是我與時尚攝影的第一次接觸。」

Jessica 的造型作品

與此同時，13歲的小 Jessica 還會偷偷潛入母親的衣櫃，看看有什麼新衣服可以穿，而媽媽的風格也是讓她對時尚產生興趣的啟發之一。「我記得當某個風潮開始興起時（像是 Christophe Decarnin 在 Balmain 時期推出的軍裝外套、YSL 的超大太陽眼鏡，或是迷你手袋等），我都會跟她聊，然後她都會看似不經意的回說自己以前買過但丟掉了——或是突然從衣櫃裡面拿出那件單品！」Jessica 開玩笑地回道：「所以我小時候很常因為偷拿她東西而惹上麻煩。」

除了一位擁有好品味的母親，Jessica 的外婆和奶奶也是不容忽視的厲害角色。Jessica 的外婆曾在台灣開設服飾選品店，主要從鄰近國家購入新穎款式回來販售；奶奶則是一位裁縫師，經常幫她和兄弟姐妹們製作睡衣和服飾，「我記得很清楚，我最小的妹妹出生時，奶奶為她縫製了一件超級精美的褶子裙。」Jessica 回憶：「這樣說起來，時尚似乎就在我的血液之中！」

Jessica 的造型作品

高中時搭上部落格崛起的趨勢，夢想成為造型師的 Jessica 也在南加州（Southern California）與幾位同好建立出自己的人際網，其中一位甚至成為她遷居紐約後的朋友及合作夥伴。在 FIT（Fashio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修讀時尚行銷和廣告的期間，她也常主動聯繫設計系學生拍攝作品，因緣際會在一次校內時裝週上遇見了 Peter Do，隨後兩人便成了摯友，並開啟了接下來的旅程。

Jessica 會幫 Peter 的服裝作品打點造型，也陪著他參加了不少比賽，直到 Peter 贏得首屆 LVMH 學生設計獎，得到在 Céline 與知名設計師 Phoebe Philo 一同工作的機會。在好友奔波巴黎與倫敦的期間，在紐約的 Jessica 則繼續接案，與獨立雜誌、時尚客戶及其他年輕創作者合作造型、製作等工作，她表示：「我一直都知道 Peter 注定會有自己的品牌，因為他有很清晰的願景，我們的其他朋友（現在的聯合創辦人們）也都有同樣的感覺。」

Jessica 的造型作品

從草創到征服國際的 The Fantastic Five

透過 Facebook、Instagram、Tumblr 以及時尚之餘的共同興趣而集結，誕生於紐約布魯克林的品牌 Peter Do，最初是由五個好朋友：Peter Do（創意總監）、Lydia Sukato（營運總監）、Vincent Ho（CEO）、An Nguyen（藝術總監）以及本篇主角 Jessica Wu 共同成立。

在時尚圈打滾幾年後，他們都覺得自己陷入了某種困境，於是每到週末，完成各自的工作後，他們會在 Peter 的公寓碰面，開始為建立品牌進行腦力激盪—— 在 Jessica 身上試裝、修改設計、思考品牌的各種可能性等等。因此如今才四歲的品牌能有如此成績，“The Fantastic Five” 想必感觸最深。

「當時剛創立品牌時只有我們五個人，我們是從一個小型膠囊而不是一個完整系列開始發展的。」Jessica 解釋，品牌剛成立時她主要負責電子商務，管理客戶關係以及網路商店、訂單出貨、網站維護等工作。「採取膠囊系列的策略，目的是讓產品能馬上被擁有，以便讓我們的消費者實際體驗品牌想創造的氛圍，並感受我們在首個完整系列（2019春夏）裡所投注的心力。」

而當 Peter Do 藉著2019春夏系列在時尚界形成一股新生代炫風後，Jessica 的工作也開始轉往處理對外事宜，從未涉略公關領域的她，運用過往當造型師的經驗來與客戶、媒體們接洽，並只把樣品借給與品牌理念一致的造型師、雜誌、企劃夥伴，讓雙方建立起緊密的合作網。

自此，Peter Do 便以倍數成長，在全球各個市場和受眾中都建立出強大的銷售影響力。但在爆紅的過程中，團隊也意識到這份影響力和大眾市場裡的知名度（Brand Awareness）還存在著差異，所以品牌這兩年在自我定位與品牌意識上下足了功夫，並將未來的目標設定在「提升品牌」上——像是近期與法國公關巨頭 Lucien Pages Communications（客戶包括 Schiaparelli、JACQUEMUS 和 Helmut Lang 等）的合作關係，希望藉此擴大品牌在歐洲市場的公關影響力。

公關總監的一天都長什麼樣子？

如上段所提，身為品牌的公關總監，Jessica 的工作除了維繫品牌對內、對工廠、對大眾之間的聯繫，使其流暢無阻外，還有一項最重要的職責：管理所有樣品。

「我需要與造型師、編輯、服裝設計師以及其他創意工作者們溝通，以協助他們想完成的企劃——不論是雜誌拍攝、專訪、露出、VIP 造型、寄送公關品或其他事項。」Jessica 解釋：「所以我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是物流管理，以及密切注意品牌裡的每件衣服、每雙鞋子、每項配飾、每個包袋。因為這些物品總是進進出出，被借到世界各地拍攝。」聊到這裡，Jessica 也大方地與讀者們分享了她的一天是什麼樣子。

早上進辦公室前，Jessica 通常會前往紐約當地的拍攝現場回收出借的服飾，如果地點很分散，便會和實習生分工；回到辦公室後，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在和造型師、造型助理們用信件討論，來回確認品牌是否有符合他們具體需求的樣品或造型可提供。Jessica 細心講解：「一般來說，每個系列，我通常會留75% 的產品在手邊，因為我們每個系列的每個造型只有一套可供大家使用（那些樣品同時也是會拿去跟工廠討論製作時的樣衣）。」她說道：

「因此要花很多心力去包裝、整燙、檢查損壞、回收和寄送——真的要用盡努力去解決每個問題！」

此外，Jessica 也會以品牌製作人的身份，與藝術總監 An Nguyen、創意總監 Peter Do 討論其他涉及新聞公關的事項，同時還要負責品牌 Lookbook、影片的產出，更協助成立 Petre Do 在巴黎的兩年一度 Showroom、紐約的新聞聯絡處、公共裝置、品牌晚宴以及其他特殊計畫等——當然也包括去年9月初登場的時裝秀。

「這些製作經驗大大幫助了我，讓我得以將資源和團隊整合在一起，進而創造出很棒的東西。」

她補充：「最後！我還是品牌的『非正式』試裝模特兒（Fit Model）——有時候中午都會很突然地被拉去試衣！」

讓社交媒體成為一種發聲工具

身處 Z 世代的我們，幾乎什麼都仰賴手機，加上近兩年的疫情，錯失了很多人際互動的機會。雖然追蹤數只是一個目標客群和黏著度的參考，並無法了解這個人的能力或特質，但礙於數位化影響，對任何企業和品牌來說，這些數字仍是一種指標，現今的時尚產業也偏好邀請在社群上活躍，且追蹤數多的知名人物和 KOL 代言、在品牌中擔任領導要角——舉例像是中國版《Vogue》主編 Margaret Zhang 章凝，就是近幾年最知名的例子之一。

部落客起家的 Jessica 也分享了對此趨勢的看法，表示以自己追蹤的人來舉例，很多時尚內容創作者都是品牌口中的「小網紅（Micro-influencers）」，幾乎都不業配或為了與大企業合作而改變作風。

「我認為真正的追蹤數（不是假的或買來的）至少代表了某些東西，包含社會影響力、受眾和參與度，是企業和品牌們想要的，因為這一切都與曝光度（Visibility）和希望達到的轉換率（Conversion Rate）有關。」

在擔任 Peter Do 的公關總監之餘，Jessica 還要兼顧造型、模特兒與影響力人物（Influencer）等工作。「我想從高中時在網路上分享生活和穿搭開始，我就可以算是個 Influencer 了吧——這個詞現在講出來還是會讓我尷尬！」Jessica 不好意思地回：「儘管我現在所擁有的機會和曝光度，毫無疑問比高中多了許多，但我相信作為一位ＩInfluencer，自己的社群仍是以同樣正直、誠實且平易近人的方式經營著，這也可能是我的觀眾為什麼追蹤我的原因吧。」

身為一位試著在龐大又複雜的世界中摸索出方向的年輕女性，Jessica 把社群平台視為一種作品集，也是她在聯繫、管理品牌時會使用到的工具。但就像現代人習慣在社交媒體上技巧性地展示自我，她有時也會把自己拿去跟別人比較，而那股壓力與名氣，常讓人充滿焦慮與不安全感——只有在度假、沒看社群的日子裡，才能擁有解脫又平靜的感受，她也希望未來有更多這種離開網路世界的機會。

「『名氣（Fame）』是個有趣的概念，因為我從來沒想過我的工作，會讓我成為某種意義上的公眾人物。我剛開始當模特兒時，拍攝過 Apple、adidas 和 Glossier 等國際品牌的廣告，然後我的臉就這麼出現在世界各地，當時我還無法想像這些照片的力量有多強大。」Jessica 分享：

「後來開始有年輕女性、學生以及年齡相仿的人寫信給我，說他們看到亞洲女性的臉孔（出現在大型廣告中）有多麼自豪和興奮——他們覺得這是一種象徵、覺得自己被看見了。（這也是）另一個我選擇繼續當 “Influencer” 的原因，我很高興能與觀眾分享讓我自己感到興奮的事情。」

看見與自己相似的臉孔出現在大型廣告上，會產生連結以及被「代表」的驕傲感，另一方面也開始讓人思考起被過度美化的時尚夢。Jessica 毫不避諱地表示，事實上整個產業的核心是很殘酷的，充斥傷害（Abuse）和剝削（Exploitation）等諸多問題，但她也提到，從大方向來看，「幻想」是必須的，因為這些「包裝」都是支撐產業運作、擴張的動力之一，她形容：

「總體而言，時尚就是在販售一種不健康的夢想，並為人們打造出不可能達成的標準（以絕大部分的審美來說）。」

堅守信念，互助互愛

Jessica 接著表示，現今的時尚產業處在一個很奇怪的位置，許多人追捧多元、包容以及透明性，但實際做出的行為又是完全相反的。過去幾十年間，人們的確用民主的方式克服了種種障礙，才能有現今的時尚樣貌，但未來仍有一大段路要走，而一切都需要每個人攜手努力才行。

因此，Jessica 覺得「了解自己」是從事創意產業最不可或缺的技能，唯有真正知道自己的價值，才能在殘酷的時尚產業中生存。她表示：

「我認為我們印象中所謂『成功』的人們、團體或品牌，都堅守著自我識別和精神初衷，但同時也會隨時代發展而演進。」

這種堅持也反映在 Jessica 的個人頁面上，可以看到她經常為不同議題挺身而出，用自己的力量來幫助亞裔、LGBTQIA+ 以及其他社群——她解釋，因為擁有 “Influencer” 的標籤，身上就肩負著一定程度的影響力，要善用社群管道來為更大的集體利益發聲。「這麼說不是要批評那些輕鬆經營、或純粹因為好玩而使用社群的人，而是希望大家可以認知到，我們可以做得更多、可以試著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她分享：

「人生中有很多時刻或經歷都讓我覺得自己渺小又無助，但我的粉絲會提醒我，我並不孤單；事實上我們是有能力改變世界的，即便每一次都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Jessica 坦言自己一直都對事物保有堅定信念，無論是政治、社會或人道主義，畢竟歸根究底，我們都只是試著在地球上生存的人們：

「但在這地球上不只有生存，我們也值得擁有快樂、擁有愛和滿足。」

她表示，自己從小生活在相對無憂的環境，直到搬去紐約後才體會到生活的差異，而現實的衝擊也影響了她的身心健康與經期，於是她開始在社群平台上與網友們討論月經問題，建立了一個名為 Period Space 的平台，希望消弭月經的污名，並提供健康的正確資訊，以及安全、開放的討論空間，更與生理品牌合作，提供物資給需要的婦女庇護所、幫助社區裡的女性。

另外在兩年前的 Black Lives Matter 抗議活動中，Jessica 和好友們藉由募款，為遭到警察襲擊的抗議者們製作急救包。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人們的善心聚沙成塔，而作為一位亞裔美國女性，Jessica 理解經濟支持對藝術家的重要性，因此最後團隊決定將多出來的資金拿去建立基金，協助黑人、原住民、非二元性別和非常規性別（gender nonconforming）等創意人士進行創作。

「很幸運我大多數的粉絲也和我一樣憧憬更美好的未來，一個所有社群都能聚在一起、變得更加強大的世界。」她接著說：「我覺得多數公眾人物不願就各種社會議題發聲，是因為他們害怕被抨擊、擔心失去代言、失去粉絲等等，這些都是合情合理的。但就我而言，我並不是那種袖手旁觀、甘願接受殘酷現實的人；我相信在最絕望的時刻，我們更需要團結起來、扶持彼此。」

「我深信，如果你有平台，唯有當你開始討論、讓你真正關心的議題擁有曝光度，才會對社會有幫助並讓群體受益。畢竟眾人齊心的力量可是不容小覷的！」

別害怕，當個善良又認真的人吧！

儘管褪去亮麗表皮，現實總是讓人卻步，聊到這裡，Jessica 還是想對不確定自己志向、但對時尚抱有憧憬的年輕人們說：「別害怕！」她鼓勵大家透過實習、助理或接案等入門工作來試水溫，藉此看看自己的耐受度在哪——畢竟過去她也是這樣走過來的，從 Showroom、社群媒體、文字編輯、攝影、藝術管理到造型助理，她都有經驗。

「這些都是拓展人脈、結交同好的絕佳機會，在未來可能會發展成合作夥伴，甚至是友誼！」Jessica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