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時裝設計師會認為「展示服裝的方式」與「服裝本身」一樣重要，然而在時尚圈當中，Dries Van Noten 正是那為數不多的例外。
在 Dries Van Noten 35 年的職業生涯中，他打造的時裝秀及服裝，皆深度地體現出「人性」的一面，它們除了代表著時髦、標誌著價碼外，更是設計師自身對於文化及工藝的一次慶祝，本質上充滿了情感的真實性。
這也是為何近日 Dries Van Noten 宣布退休時，時尚圈會如此不捨的原因。
#1
最「做自己」的設計師
在 Dries Van Noten 的時裝秀場上，你可以看見賓客或躺在床墊上、喝著下午茶、品嚐精緻的菜餚，與此同時，數千個閃爍的霓虹燈管隨著音樂的起伏升起又落下，以至於當人們提及 Dries Van Noten 的時裝秀時，腦海中總會浮現「詩意」這個詞彙。
然而即便受萬千寵愛於一身，Dries Van Noten 本人卻不只在一次採訪時對外透露：「我必須承認，我是一個超級無聊的人，我每週工作七天，時常一整天都在挑選顏色、紗線、面料與廓形。每天早上，我最不願意面對的就是打開衣櫃，選擇要穿什麼衣服出門，這非常麻煩….。幾乎所有時裝設計師都有自己標誌性的『制服』，無論是在工作或是在秀場謝幕時，但在我身上，唯一會改變的，就只有圍巾的顏色。」
設計師 Dries Van Noten
顯然，Dries Van Noten 不是盲目追隨潮流的人，反之，他是一個透過「隨波逐流」而找到自我定位的傳奇設計師。
在 2024 年的現代，許多時裝設計師已經逐漸演變成為內容創作者、精通 SEO 的服裝導演，「人們看待生活的方式已經產生巨大的轉變，整體社會的價值觀大大改變了，尤其在時尚圈，當然，有時候我們確實必須經歷一些不快樂，才會注意到整個生態的不健康，所以勇於改變，是必然的。」Dries Van Noten 說。
直到今日，Dries Van Noten 早已在 2017 年就達到了第 100 場時裝秀的巔峰，但生性反骨的他，仍堅持不願在時尚雜誌上投放廣告，也不曾讓新作品在被客戶看見前就先放上網路，或者先發布消息給媒體展示，更不會為了吸引新客群或所謂的「名人效應」而改變自己的設計風格。
儘管這位天才設計師有一大票粉絲，但顯然，他認為做自己更重要，「先前品牌在洛杉磯開的新店面中，有許多顧客走進去逛逛、採購，我們當然願意為演員、電影製作人、音樂家，甚至是籃球運動員、足球運動員…等人提供服裝，但實際上，這出自於他們本身對 Dries Van Noten 的偏愛，而不是因為我先寄了一大箱衣服給他們。」
絲毫不畏懼發言惹怒其他時尚品牌的 Dries Van Noten，此番言論正說中了當今時尚圈與名人置入的詭異亂象。
#2
時尚應當擁有容納百川的能量
如果你就此以為他是一個固執己見的人，那就完全錯了，事實上，Dries Van Noten 曾在多次採訪中透露：「變革是必較的。」
當今的時尚圈不斷處於變化的狀態，永續性、多元性、包容性及全球化議題….等，早已成為翻轉時尚圈槓桿的重要推力，但即便認知到了這些，Dries Van Noten 仍認為時尚業就像一艘「老船」，如今時尚體系早已不復「時尚」，所有曇花一現的驚喜都在快速地被遺忘，就像擁有美國文學界林肯之譽的 Mark Twain 曾說過的：「世界上每個人，每天都在談論天氣，不過，沒有任何人採取行動。」時尚之於 Dries Van Noten 也是如此，與其不斷想花招，不如從根源開始做起，這才是能引進時代改變的真正動力。
「我想繼續前進，我不願意當一個總是活在過去的浪漫派設計師，我雖然尊重歷史，但我也總是不斷展望未來。」
因此，你可以看見這位設計師在時裝秀當中注入的力量，「我認為時裝秀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不過即使我們試圖在當中注入情感，有時仍顯得空洞，很多人只能透過螢幕欣賞時裝秀，遠遠地看，你只會看見一排女孩或男孩，他們擁有完美的臉蛋、完美的身材、介於 16 歲到 24 歲之間的無限青春活力，但說真的，這是現實世界的反映嗎？這真的是在創造夢想嗎？也許對某些人來說，答案是肯定的，不過我覺得，這並不是一個能包容所有人、真正歡樂的夢。」
#3
作為「安特衛普六君子」一員，Dries Van Noten 豐沛的感情，遠遠大過於光環及掌聲
現年 65 歲的 Dries Van Noten，在八零年代初從安特衛普皇家美術學院中脫穎而出，被譽為鼎鼎有名的「安特衛普六君子」（The Antwerp Six），這其中包含 Ann Demeulemeester、Walter Van Beirendonck、Marina Yee、Dirk Van Saene、Dirk Bikkembergs，還有第七位幾乎從不露臉的非官方成員 Martin Margiela。
Dries Van Noten 從 1991 年舉辦他的第一場「男裝」秀，打從一開始，他走的就是不拘一格的路數——以白色棉質襯衫搭配極度簡約的黑色西裝褲來拷問世人「何謂奢華」的概念，這擺在 30 年前可是極度破格的舉動，他的激進思想無疑震撼了整個時尚界。
「解構」、「原始」一直都是安特衛普六君子們的中心思想，這群人打破了當時代眾人對於奢華的既定印象，試圖將無意義的「時尚泡沫」徹底摧毀，從而體現八零年代權力著裝的宏偉。「沒人會想到比利時人能夠創造出『這種時尚』。」Dries Van Noten 過去曾如此表示過，而他與其他安特衛普六君子們的情誼也是好的難以言喻，這群人不僅從小就是朋友，更一起面對過青春期成長的掙扎，也曾一起出國旅遊度假，沒想到在成年後，他們還能為時尚圈帶來前所未有的「改革」，「這就是我們對抗世界的方式。」Dries Van Noten 補充說明：
「我們對服裝的基礎認知是一樣的，我們探討服裝與穿著者之間的關係，以及服裝作為一件單品本身所擁戴的意義究竟為何，不過我們最終的願景卻截然不同，但這也絲毫不影響我們的感情。」
#4
「我不再逃跑了，我接受醜陋也是現實的一部分。」
作為一位充滿「矛盾性」的美學創造者及鑑賞家，Dries Van Noten 以一種前所未見的剪裁，融合自身對紋理、圖騰、顏色及風格的獨到視野，打造出既能遊走於街頭，同時又能作為高級時裝的創作，他的靈感來源包羅萬象，從 2005 年春夏女裝中的東歐民間傳說，到 2023 年春夏男裝中探討著二戰期間巴黎當地所發展出的 Zazou 次文化，甚至 2022 年春夏男裝的靈感，還是取自於團隊成員中 IPhone 的照片，
「我需要不斷更新靈感來源，從一些非常古老的故事開始探索，一直走到現代的美學視野，我就是想不斷受到挑戰，我不願意當一個食古不化的人，我認為去適應這個社會的需求是非常重要的。」
Dries Van Noten Spring 2005 Womenswaer Collection
Dries Van Noten Spring 2023 Menswaer Collection
Dries Van Noten Spring 2022 Menswaer Collection
即便在 2018 年，Dries Van Noten 將品牌多數股權出售給家族經營的西班牙香水時尚集團 Puig，但在創作上他仍堅持要保有「完全獨立」的空間。放眼如今時尚圈，許多設計師的新作不免受到採購及業績的影響，也許上一季賣得非常好的作品，下一季又會被如法炮製端上檯面，但 Dries Van Noten 對此 Say No，「過去我製作的時裝系列大多反映著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但突然在某個時刻，我覺得世界真的是非常醜陋，這曾經一度拉遠了我與現實的距離，我曾經想逃避這個世界。」他話鋒一轉，「但現在，我不再逃跑了，我接受醜陋也是現實的一部分，我可以善加利用這股能量。」
2023 春夏女裝秀就如實地展現了他的哲學思維，以及對世界給出的宏觀回應，該系列以浮誇的超大廓形及厚重面料為特色，在色調上大量地染上黑色，一方面展現出 Dries Van Noten 對未來的悲觀態度，一方面又以他最擅長的花卉印花圖騰，展現他心中仍對世界保持的熱愛。最終，當模特兒們滿身鮮花走出伸展台時，觀眾席爆出不絕於耳的掌聲及歡呼聲。
Dries Van Noten Spring 2023 Womenswaer Collection
#5
極致迷人的反差性
與許多時裝設計師截然不同，儘管 Dries Van Noten 也有配件及香水支線，但他的主要銷售卻是由「服裝」本身驅動的，這種情況在時尚界是少之又少，畢竟能單靠成本極低的香水賺得大把鈔票，又何必太認真在設計上呢？
如今時尚圈頭重腳輕的金字塔式商業結構，是大品牌爭相轉變的路線，但 Dries Van Noten 仍可以堅守初心，滿身傲氣地、依舊以服裝本身的色彩及質感來吸引群眾，歸根結底，Dries Van Noten 並不是一位商人，而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
這位設計師最迷人之處就在於他的雙面性，堅守初心不代表「我只做我想做的。」實際上，Dries Van Noten 曾說過：「我的設計從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客戶。」還加碼表示：「我認為，如果我只能做某種風格的設計，還要堅稱穿上這些衣服『妳就是 Dries Van Noten 女人』的論調，這是非常可悲的事情，我不做這種事，這也是為什麼我的秀場上會有各種不同身型、年齡模特兒的原因。」
正是世界的多樣性，才讓時尚得以出頭，服裝才會變得有趣，變得更有價值，「當你說，你只為某個特定領域的女人設計服裝時，這就變得獨裁了。」
#6
從 Dries Van Noten 眼中，看見奢華的真正意義
如果要以一個詞彙來形容 Dries Van Noten，或許「尊重」正是他身上不願被撕下的標籤，這不僅可以用於他對客戶需求的尊重，也適用於他對服裝版型及面料的尊重，當人們透過表達自己的個性去奠定「何為美」時，那才是時裝真正的意義。
走過 38 年的花路，如今 Dries Van Noten 宣佈退休，告別時尚圈，並表示明年 2025 春夏男裝系列將是最後作品，也許從男裝起頭的他，也想有始有終地以男裝告別世人。
鮮少談論自己內心想法的 Dries Van Noten，今回也在 Instagram 上寫下離別的惆悵：「在 80 年代早期，我這個來自安特衛普的年輕人，夢想就是在時尚圈闡述自己的故事，然而夢想成真後，現在，我更想將生活重心轉向過去我沒時間留意的事情，長江後浪推前浪，也是時候將這個舞台留給年輕一輩們了。」
也許告別時尚圈， Dries Van Noten 將攜手伴侶回歸安特衛普一座建於 19 世紀的 40 年代莊園 Ringenhof，在那寬闊天地間，這位設計師終於可以回歸田園，圍繞在玫瑰、牡丹、天竺葵、杜鵑、馬鞭草及金縷梅身邊，親自打理園藝，也慢條斯理地梳理自己對未來的嶄新期待。
衷心感謝一直熱愛自然的 Dries Van Noten，倘若不是這純潔如小孩般的赤子之心，世人也無法看見 Dries Van Noten 作品中最具辨識度的花卉及色彩之美，這不僅令他的設計彷彿覆蓋上了一層古典油畫般的雅緻韻味，從 1991 年名為《Flower》的第一場男裝秀，直到 2017 年的第 100 場秀，花卉始終是貫穿其中的主旋律，也許放眼當今千變萬化的時尚圈，「質樸」雖然不再風頭鼎盛，但我們可以永遠記得有 Dries Van Noten 這位天才設計師。
最終，想以這位堅守初心的設計師曾說過的一句名言作為結尾：「奢侈品應該是特別的，對你充滿意義，讓你自我感覺舒服的東西。」是的，放眼 10 年前，也許「奢華」代表花錢如流水帶來的滿足感，但 10 年後，奢華僅僅是穿上一件最適合你的衣服，哪怕待在渺無人煙的山中小屋。
奢華真正的意義在於「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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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Dries Van Noten, FORÇ Magazine, SSFW Magzine
Art design: Beck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