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蔓延之際，台灣時尚業如何守住這波衝擊？——專訪台灣時尚圈工作者

Gap 8萬員工留職停薪、Neiman Marcus 申請破產保護、Cath Kidston 永久關閉全英店鋪….，在疫情翻攪的險峻湍流中，即便是資金雄厚的大型企業，也會面臨翻船危機，而封鎖的國境和暫停來往的交通，更凸顯出時尚產業對全球化供應鏈的依賴有多深，即使幸運如台灣，目前還未受到本土社區感染的巨大威脅，但在守住這波攻擊的同時，時尚產業卻仍無法倖免地遭到國際分工趨勢的凶狠反撲。

Photo: India Gone Viral

究竟台灣的時尚業該如何挺過這波疫情？品牌該如何擬定更能永續發展的營運策略？在疫情過後，全球時尚界又將會被洗刷出怎樣一番光景？對此，我們採訪了服裝品牌 APUJAN 創意總監詹朴、喜事集團營運長宋安，以及目前從事成衣/布料業務的L和M，相信讀者能從他們的觀察和分享中，擷取一些反思的機會。

疫情對產業供應鏈的衝擊：「每天都活在要斷線的陰影之下！」

—— 成衣/布料業務L及M

疫情爆發之初，許多企業都選擇讓員工在家工作，這樣的模式對需要使用實體材料創作的服裝設計工作室來說，多少有些難度；然而，設計方面的發想腳步，大多不如原料供應商或成衣廠的運轉速率那般急速，勞力也未如這些工廠那般密集，再加上這些工廠無法採用在家工作模式運作，因此這波疫情中首當其衝的供應鏈一環，便是面臨訂單銳減災難的布料/成衣代工公司。

「過年那段時間，每天都活在要斷（生產）線的陰影之下，因為我們公司使用的布料都來自中國布廠，只有1成在台灣，所以過完年後我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下給中國的訂單轉回台灣生產，先救援那些快斷線的工廠。」公司主打外銷成衣的M，緩緩道來第一波疫情爆發時的恐懼心情，為了不流失客源，M的公司也只能咬緊牙關，以較高成本將某些生產線移回台灣，虧損的金額則由公司自行吸收。

Photo: LifeGate

此外，這些代工公司的訂單狀況，也幾乎取決於疫情在全球地圖上的擴散程度，負責為歐美休閒服品牌進行布料開發的L對此解釋：「剛過完年的時候，歐美還沒受到疫情影響，主要是中國比較嚴重，但歐美客戶還是要求我們的貨要準時送達，所以他們會逼成衣廠按時出貨，或是只能接受最晚 delay 2個禮拜，他們那時都還沒說要取消訂單；但在歐洲跟美國疫情失控後，品牌紛紛取消Q2和Q3（Q：季度）的訂單，那成品已經完成的訂單部分，我們會要求品牌付清 liability（違約賠償）。」

「不過這個 liability，我只能說如果對方有誠意付到6成，我們就該偷笑了！」M在一旁補充道，「因為客人現在取消我們的訂單，都是基於美國發布的緊急命令，所以他們可以無條件取消我們的訂單，也可以不付我們任何一毛錢。」

被問到能否以「天災人禍」為由告知客人無法給貨，M 則無奈地搖搖頭：「我們當初簽約時並沒有『因為我們這邊有天災人禍所以沒辦法給你貨』之類的規定，但對方那邊簽給我們的卻是『如果他們那邊有天災人禍他們可以取消訂單』；只能說，畢竟他們是買方，我們是賣方，所以條約中的不平等，我們也只能認命接受。」

除此之外，L也表示一些經濟拮据的小品牌，會要求將 payment terms（交貨付款期限）延遲至180天（註：正常情況下的 payment terms 為40-60天），「我們根本無法接受！」L苦笑著說道：「但也很難討論出一個解決方法，就還是每天跟對方視訊開會，希望早點達成共識。」

品牌生存必修課：學會分散風險、深化本地企業連結

—— APUJAN 創意總監詹朴

那麼，在面對訂單大量取消、歐美外銷通路受阻等危機時，本土獨立設計師品牌該如何挾著僅剩的資源，於夾縫中求生存？對此，詹朴認為「學會分散風險」會是品牌撐過疫情考驗的必修學分，他表示：「訂單方面，無論疫情延續到何時，一定都會影響到今年下半年，所以品牌自己必須不斷視情況調整步伐，也許疫情過後，我們將迎來時裝產業數位化的新紀元，所以品牌必須學習如何透過實體以外的方式，讓商品接觸到更多人；更重要的一點就是，自己的生產端要如何分散風險、如何把生產資源掌握在自己手上，這些都需細心考慮、衡量。」

對於獨立設計師品牌而言，有相當一部分的營收是依靠海外選物店買斷貨，現階段或許就會因為當地的疫情而受到影響。在訪談過程中，詹朴也慶幸自己當初與本地企業深化連結的決定：「我們主要產線和後整產地目前都在台灣，在台灣的直營通路也正常運行中，儘管有受到疫情影響，但是我們會更專注在既有的線上通路和直營通路。」

由此可見，從因應疫情而進行電商的選擇與轉換、拓展本國消費市場，到與當地供應商合作原物料生產，都會是中小型品牌現階段應當納入考慮的舉措。

APUJAN SS20

至於首段提及的「在家工作模式」是否可行，根據時常倫敦、台北兩邊跑的詹朴說法，只要團隊培養出絕佳默契和溝通方式，短期內工作室都還是能夠運作的：「因為我們是服裝品牌，所以我們通常會實際去摸布料、討論胚樣或打樣，但這波疫情加深了做這些事的難度，不過幸好我們以前就有過這樣的經驗了，像是當人員外派到倫敦時，就會有一批留守實體工作室的同事，轉拍照片給外派人員看，所以這樣的工作模式如果只是短期的話，其實我們還是可以進行的。」

另外，我們也能看見疫情對行銷策略和品牌聯名發展產生的影響，對此詹朴惋惜地說「延期」跟「取消」，就是合作雙方時常在 email 中提及的字眼；不過也幸好台灣的疫情不如其他國家嚴峻，因此我們仍能看見品牌與品牌之間醞釀已久的合作結晶，「只是有些即將要釋出的聯名，可能會改變發表的方式，像我們最近有2個跨界聯名案，都是外國品牌的台灣代理商/經銷商聯絡進行的，他們目前的實體宣傳活動都取消了，但因為產品都準備好了，所以會更主打線上的體驗或虛擬的行銷廣告。」

（左）APUJAN X McDonald’s 聯名包裝；（右）APUJAN X Mikkeller 聯名包裝

Photo: APUJAN

比起思考品牌的營銷解藥，顧及消費者觀感也同等重要

—— 喜事集團營運長宋安

然而，由宋安掌舵的團團選品，似乎還未有跟上這股「線下轉線上」營銷風潮的需求，她說：「一個原因是說我們（喜事集團E-Shop）還在試營運，所以還在觀察現行的策略是否可行，另一個原因則是說，這種時候我們也不適合去做什麼特別的行銷，畢竟觀感上消費者也不一定會接受，所以我們沒有特別去強調這部分。」

喜事集團E-Shop

Photo: 喜事集團E-Shop

宋安這段話也讓編輯我想到，在疫情肆虐的這段期間所持續關注的外媒報導中，其中不少專家都對品牌現階段的行銷手法，遞上一句 “Don’t over do it.” 的警告，其中許多聲音皆聚焦於這個論點上──在這非常時期，即便公司急需金錢進帳，也別瘋狂寄送促銷電子報給消費者，因為出於人道的關懷絕對比強力推銷商品更能打中人心，大至奢侈品牌捐款救助疫情重災區的慈善者形象，小至護膚品牌在亂世中提供「維持身心健康建議」的暖心舉動，這些行動能凝聚的品牌忠誠度，將會比商品導向的購買行為來得更高。

「去全球化」現象蔓延後，台灣時尚業需要「更靈活的定位」

—— 喜事集團營運長宋安

在近期釋出的 “Bain & Company Luxury Study 2020 Spring Update” 奢侈品報告中，專家指出全球時尚界也許要到2022年才有辦法恢復昔日光景，但宋安認為這個理論並不適用於台灣，她直言：「台灣本來就沒有在時尚產業龍頭的圈圈裡面，所以我覺得這裡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應該就還是維持原樣吧。」

當然，台灣在防疫方面取得的成功，絕對能為服裝業爭取一些喘息的時間，但當 “We are in this together.” 這樣的鼓舞字句在社交媒體上蔓延開來，台灣這個以代工體質為傲的小島國，仍無法在國際時尚界中爭取到一點話語權，或是於 “togetherness” 概念中掂出些重量；而要達到如鄰國日本、韓國這樣能被世界看見、甚至被當作 “Next Fashion Capital” 的程度，台灣時尚業絕對需要政府的積極推廣和支援，並且認知到「轉型的重要性」，在設計創新方面找出自己的優勢（而非一味的 copy & paste），同時保留我們獨一無二的傳統知識與技藝，並多加支持在地企業、培養本國客群。

唯有在平衡這些價值的前提之下，台灣才能於後疫情時代可能出現的「去全球化」現象中，發展出更靈活多元、卻也更難被其他國家取代的產業樣貌。